事儿,我老乡孙小宝

我的老乡孙小宝，在一个酷热的下午，怯生生地敲开了我的办公室。
有一次，我帮一个同事去建材市场拉装修材料，材料的品质和都是同事妻子事先谈妥的，我们只是去搬运。建材市场附近有许多电动三驴子，同事远远地一挥手，便嬉皮笑脸地奔过来三四辆，没想到抢在最前面的是我的老乡孙小宝。
孙小宝以老家出来打工差不多有六七年了，那一次偶遇，才知道我们同混在一个不算大的城市里。后来我们通过几次话。那时候我在一家电视台当记者，他每一次来电话都是乍乍呼呼地说，出事啦，你快来给曝一下光吧，我们一个拉脚的哥们儿让人打惨了；或者，我一个本地朋友家的三亩多地被村主任给霸占了，能不能来给曝一下，治治这个狗官，云云，让我哭笑不得。久之，我一接他的电话心里就咯登一下，生怕他又求我为他的生活圈子什么不公的事儿。
孙小宝进得办公室来，很有礼貌地向我的同事哈腰点头，这让我很有面子。我让他坐在我的位子上，我去给他倒水，找烟。
屁股还没落稳，孙小宝压着嗓子问我，换单位了，咋不当记者了？
我说，当记者总有老乡找去给人，整不起，就不干了。
孙小宝嘿嘿呲牙一乐，说，我去你原来单位，门卫不让我进，说你走了——我以为你犯什么事儿跑回老家去了呢，后来一细打听，才知你到这儿上班了——也不告诉一声。
我问小宝，整什么呢，这阵子，还当老板呢？我们家乡管赶车的人都叫老板子。
他说，也没整什么，就是个瞎折腾。
他这种人也就是能瞎折腾。没什么文化，英语论文小学没毕业就不念了，还不安心好好在家种地，以为城市里的钱好唬弄，就领着媳妇杀将来了。有几个这样的主儿能像传说中的那样，一夜之间不小心就发达了，住上了豪宅，开上了香车，风风光光地任凭乡里人啧舌眼红呢？
没聊上几句，来了一个电话，我就拿着本子和笔一路小跑上楼了。我是机关的秘书，整日里提心吊胆地周旋在上层建筑之间，领导突然的一个想法，一个设计，我就得回来起早贪黑吭哧瘪肚地整汇报，整总结，整讲话。但是我还是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差事——我喜欢写字。我只要在写字，就会把生活中的一些不爽抛在脑后，脑前边是一群机灵活现的字儿，它们都听我的，我说上东，它们不敢上西，我说站着，它们不敢躺着，我在写字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。
等我开完了一个临时小会儿晕头涨脑地回到办公室时，我的老乡孙小宝已经走了。同事传话说，他走时说，也没什么事儿，就是来看看你。同事还说，你老乡问，不当记者干这个，是不是升了？当得到肯定回答后，孙小宝还蛮低调地说，那你们可要支持他，他不容易，以乡下来城里，一个人儿，谁也不认识……
之后，我和孙小宝很长时间没有联络。他不来找我，我基本上就找不到他，当然，也没主动找过他。有时候赶上什么节日了，我想把他叫家来，或者约到一个小馆，喝一口，可是，不是忙这个，就是忙那个，忙着忙着事儿就过了，终也没有联系过。
有一次，家里二哥来小住，说到了孙小宝。二哥说，都说小宝这些年在外面欠了不少钱，他没借过你钱吧？
没有，他以来没和我提过钱的事儿。我说，就是提了，我也没什么钱可借呀。
二哥叹了口气又说，这小子，也不容易，媳妇和一个包工头跑了，一个人领着个三岁的孩子过，还不肯回去，就这么在这儿硬挺。
媳妇什么时候跟人跑的？我一脸疑惑追问。
去年夏天的事儿吧，他姐还来了一次，怎么劝他也不回家，说非要在这过出个人样儿哩。
去年夏天？我想了想，正是他费尽周折来我单位找到我的时候。
那次找我，小宝是不是想和我好好说说话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