斗牛犬蛇毒表弟关于,狗狗威妮

一条宽大的淡红色舌头，以威妮的嘴里滑脱出来，软弱无力地拖贴在冰凉的地砖上，鼻腔里仅存一丝游气，死亡已向威妮迫近，我几乎要打出悬赏广告——谁能救活威妮，倾家荡产我都愿意！
迁移家族祖坟那天，威妮唯恐主人遭毒蛇攻击，独自缠斗眼镜蛇，左前腿被深深咬了一口。宠物医院救治两天已无力回天，我只能把它运回家，死马也要当作活马医。
威妮抱来时才出生两个月，像一团精白的雪球，棕色眼珠，乌黑鼻子，小尾巴一抖一抖的煞是可爱。带它出去挺机灵，时不时回头瞧瞧主人在位置，然后东嗅嗅西溜溜，探寻陌生的世界。我儿子给它取了个英文名：威妮，雪白浪花之意。威妮十个月居然长到五六十公斤（公的长到七八十公斤），一身洁白绒毛，虎头熊腰，耷拉着两片三角型又大又软的耳朵，憨态实在可掬。每次遛狗，人不惊呼：“哇，好大的狗，像马一样！”进而好奇地瞧瞧我：“你家很有钱吧，玩熊一样的狗？！”我最讨厌这么问，就说：“馊气老头哪有钱？有钱去玩二奶小三，没钱才玩狗解闷。”公园里围观者一愣，有点，但还是不信地审视我，张嘴想说些，我不依不饶：“你们看公园里那些遛狗的，哪个失业、下岗、退休工人，哪个有钱？！”围观者“嘿嘿嘿……”讪笑着散开了。
威妮听到我来到它身边的脚步声，微微翕了一下眼皮，勉强撑开一条细缝瞅瞅我。微弱的眼波告诉我它的绝望，还有对我救助它的感激。我的胸腔又涌上一股难过的热流。我蹲下身，摸摸它滚烫的头颅，轻柔地说：“威妮，抗蛇毒血清老爸在竭力想办法，托联系，明天能拿到，你要坚持到明天，威妮乖人。”
威妮健康时，只要我说它“乖人”，它就摇着粗大的尾巴扑上来，前掌搭在我肩上，“呜呜”叫着，拿鼻子触我的脸，用舌头舔我的下巴，热情奔放，我倒不好意思：“威妮乖人，好了，别疯了，衣服都给你弄脏了。”眼下阔大乌黑的鼻洞里，仅仅透出一丝微微的浊气，算作应答。
我儿子是法语翻译，很少在家，以法国朋友那儿抱来这条纯种法国大白熊，说给我老爸做个伴。后来才知道儿子给了法国朋友一公斤嫩芽龙井。威妮三个月大时我带它去门登记、交费、申领狗证。良民嘛，争取合法养犬。答复是大型犬市区领证。我实在舍不得放弃抚养它，就带在身边。没想到这留下了比威妮身中剧毒还更大的麻烦。
儿子娶了个法国姑娘，婚后去了威妮的家乡法兰西。前妻嫌我只会花的古币，不会赚取能现用的美金，早已跟我离了婚。家里冷冷清清，莫名的忧悒常常与我为伴。每一次打工回来，有这么个洁白的大活物，蹦着、跳着迎接我，心里说不出的暖和，空屋顿时有了生气。我轻轻地拍拍威妮的头：“威妮乖人，囡囡乖人，真乖！”我坐下，威妮就蹭住我的大腿，整个身子靠向我，不让我移动，那感觉真的很好。
威妮胃口很好，长得奇快奇大，它本地家狗那么有领地意识、戒备心理，对任何人都很温顺。据说当年成吉思汗征战欧洲时，铁骑兵后面跟着一支雪獒队，若干年后流散，与法国第比利斯大型牛司犬杂交，法国的名犬大白熊。怪不得它的下嘴巴有松弛下垂的皮囊，尾巴有向外翻卷如菊花状的长毛，躯身也粗壮，有显著的雪獒基因。威妮中西文化交融，千年前出国，千年后又混着血统回娘家，我由衷地喜欢。威妮已孕育了西方的文化，以小它就独立横行，一次一次咬断栓它的绳套。它胜利了，了我对它的放纵。每间房间它都要玩过、睡过才罢休，似乎它理所当然的家人。每当我吃饭，得让它蹲在桌子边，把它支开，它就“欧欧”提，竭力争取共进晚餐、午餐的权利。家里有客人来（人家都怕它个头大，我把它关在洗手间），不让它参与，它会在洗手间暴跳如雷地狂吠。没把它当家庭成员是对它最大的不尊重。我常常拿细木棍子吓唬它：“再吵，再吵揍你！”它张开大嘴接住棍子会咬断。没办法它又胜利了，我只能放它出来，它尾巴摇得挺欢，嗅嗅，蹭蹭那个，然后蹲在一边，像一头白狮子，抬着头，甩着尾巴旁听说笑。
威妮太大了，不适合在五楼居住，我把它牵到楼下车棚居住。最初几天它吵个不停，经我严厉喝斥，它只能屈服了，全身趴在地上，头颅贴着，翻着忧伤的眼睛，无奈地瞧着我骑着电瓶车出去。一旦我关上车棚门，它立即“嗬呜嗬呜”低声，意思是：“你人出去，不带我出去，关着我！”这么大狗，让它长脾气，我立即返身车棚内做规矩：“再吵，再吵吃饭时不让你上楼。”狗狗们真能懂人语，它“唔唔”嘟囔着、后退着坐到地上去。吃饭时领它上楼是它最开心的时候，尾巴翘得半天高，左右匀速地晃着，四肢跃动着跳上楼来，它走快了，还回头颠着、蹦着在楼梯平台瞅着我，等待我。谁会如此真诚地亲近我半老头？也许能说出的快乐或情感已经贬了值，走了味，那自来的真诚才会彻骨透心。我的是拍拍它的头：“乖，威妮……”威妮鼓舞，扑上来亲我的脸，我绝不打击它的热情，说：“够了，够了，别闹了，吃饭去，吃饭去。”平时下班回来，离车棚还很远，威妮就能察觉到我的脚步声，“呜呜呜”早就在车棚里作欢迎准备，打开门“噜，噜，噜”单声欢快地吼叫，一边晃头，一边缩肩躬背地纵跃着迎接我。我真受用 ：“威妮，乖人，哑巴囡囡关了一整天了，公园去。”威妮“噜噜，噜噜，噜噜”双声叫着，兴奋地一起去公园玩。
池月公园散步者、遛狗者都认识威妮。大人小孩都摸它的头，男女青年抢着和它合影。威妮对任何人都一点戒备、警惕心理，摇着尾巴温柔地瞧着你。只要威妮一进公园，大家都高兴：“好哇，泰坦尼克号开进来了。”遛狗朋友们会把家里小狗咬不动的猪排、牛骨带出来给威妮吃，这在很大上减轻了我抚养威妮的费用。威妮以不欺负小狗，还是中小狗狗们的保护者。公园里常常有古牧、阿拉斯加、拉布拉多、伯恩山、边境、苏牧、高加索等大型犬，威妮就显得兴奋，友好，彼此闻闻鼻子，嗅嗅屁股（确定性别）后，就撒开腿互相追逐，会引来人围观，发出“哇哇”的惊叹。好多大中型公狗争着讨好“”，为此公狗们常常争风吃醋打架，威妮看谁逞凶欺弱，就冲过去教训谁，引得大家哈哈大笑，说威妮是太平洋，管得很宽。赵三叔是公园里的智者隐人，也特喜欢威妮，说：“威妮有江湖侠气，同情弱者不畏。”我笑着补充：“三叔，它还特要求尊严哩！”赵三叔笑了：“这就对了，它它跟你家里的任何人都一样，你能干啥它也能干啥。”
一天，一头不大不小的法国斗牛犬也来公园。斗牛犬壮实、凶狠，长得丑陋，生性好斗，不怕大型犬。我怕威妮吃亏系上绳套避开它。果然，那斗牛犬气咻咻的朝威妮冲过来，威妮不愿走开，回头瞧着它，使劲把我也朝后拉。我索性放开绳索，反正是你斗牛犬过来寻衅，不怪我的事。斗牛犬大概也见过我家这么大的狗，保持一段距离“呼噜噜，呼噜噜”低吼着。威妮以不去侵犯别的狗（除了公狗们为了它争吵去劝架），一向来防守反击，也把对方摁倒，“嗷嗷”吼几声，作一下姿态而已，以不把对方咬伤。两年多来这么大狗没发生伤人伤狗赔钱的事。这倒有点像武术后发制人的武德。今天面对斗牛犬的挑衅，威妮依然保持迎战姿态，等待对方出击。斗牛犬野性勃发，突然发力朝威妮猛攻，欲咬威妮的喉咙，咬住不肯放，待对方血流尽死亡为止。我替威妮捏了一把汗。威妮往高处纵身一跃，避开斗牛致命一击，接着愤怒地扑向斗牛；斗牛扭头拼命奔逃，威妮发飙狂追，没十来米就追上斗牛犬，把斗牛犬摁倒在地，巨掌架在斗牛犬身上，象征性地咬住斗牛犬的后颈脖子，“哗噜哗噜”低吼。我过去拉开威妮，斗牛犬犬还不服又欲冲过来，被主人拉住。围观的人赞扬威妮：“时候威妮一点不温柔，好样的！”斗牛犬主人看斗牛犬一点没伤着，也笑着说：“斗牛犬打架还没打输过，今天没脾气了。”

1[3]

不少时候我出去打工、办事，推着电瓶车走，威妮的热情就会遭到我的一盆冷水：“你去！”锁上车棚门，它在里面“嗬呜噜噜，荷呜噜噜”嘀咕。还有活物让我训斥、听我命令，生活似乎让我自信了，家里有活物让我牵挂，心中终究多了些温情和愉悦。
一天下午我要去老板那儿讨工资，到了车棚边威妮竟一点反应？打开门见一地塑料碎泡沫。原来，威妮把我电瓶车坐垫咬得粉身碎骨，气得我火冒三丈：“你干的好事，回来找你算账！”威妮早已吓得趴在破写字台下面一声不响，见我骂它，又使劲往里边钻。我只能坐公交车出去。这规矩得做，我下定决心。工资没要到，老板刻意回避，我有被蒙骗的愤懑。回来路上我捡了一根竹梢拿在手上。竹梢打它腿，既痛又不伤筋骨。威妮知道干了坏事，见我进来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。我高高举起竹梢，心里却有恻隐之心，本想吓唬吓唬它，训它几句就算了。没想到威妮突然窜上来，蹦得高高的张开大口咬竹梢。“你也来欺负我！”我被激怒了，以它嘴里抽回竹梢，狠狠抽下去，这一梢无异有额外的怨气，威妮痛得嗷嗷直叫，反而更凶猛地扑向我，但不敢咬我，只咬住了竹梢，两眼红血血的瞪着我。以没见过它如此强烈的对抗，这么大狗，做不服它，还了得！我又狠狠一竹梢下去，这下它往后一缩躲过一鞭，竟然竖起鬃毛，露出白森森尖牙，朝我狂叫，它真的来了狠劲同我吵架？！我又被激怒，朝它头部又一竹梢，它一歪头打在耳朵上，软绵绵的耳朵片子上一道鲜红的血痕，我一下子害怕威妮受痛会攻击我，可它忍着痛，克制着凶暴，窜上来仅仅咬住我手根部位的竹杆，一点没伤到我的手，硬生生地夺过去竹杆。它的力气大得惊人，足以把我撞倒或咬我，但它忍着痛，一点伤着我，我倒趁机撒气欺侮它，真有点过分。我忽觉还不如威妮理智、善良。威妮咬车坐垫有它的理由：只要主人和车一块儿出去，就它跟出去的份，破坏它，主人骑车出去了就能带它一起出去。我委屈了它，我向它赔礼道歉，可我这样做，理直气壮地走了。天威妮吊着血糊糊的耳朵，依然蹦跳着迎我，我心里酸酸的，双手抱住它的头：“威妮，对不起，老爸向你认错。”威妮好像猜到了我的意思，“嗬，嗬，嗬，”平和地叫了三声，我猜出它的意思：没联系。“威妮，老爸老是带车出去，没带你去，你就咬车，是我老爸错打你了。”威妮“呜呜呜”低声撒娇，尾巴摇得欢畅。我想它猜到了我的意思，不会转变叫声。威妮的任何叫声都在表达它的情感和想法，我真不该由着的性子对待它，它也有它的人格和尊严。
车坐垫配了新的，威妮没敢再咬，可它对车依旧怀恨。不久它又一次在车轮的隐蔽处悄悄咬断了电线。我没再训斥它，把它重新带上五楼居住，它还会把车胎咬破。
找朋友托联系，一番周折终于以中医院弄来抗蛇毒血清。又请社区卫生站护士给威妮注射、挂吊液。威妮雪白的左前腿已经发黑，肿胀得如牛腿，伤口溃烂淌滴着黑色血水。威妮几天来一动不动如死去般瘫在阳台里。唉，抗蛇毒血清，常规注射针剂，怎么也需千方百计联系才能搞倒？救人如救火，救狗也一样，好多事怎么会是这样呢？我神情黯然，默默祈祷上帝保佑威妮能度过劫难。蛇毒麻痹了呼吸神经，威妮胸腹微微起伏，气若游丝，我难过得不忍心多看它一眼，心里非常后悔前几天带它去迁坟。
晚上我去了公园，希望遛狗朋友们能指点拯救威妮的迷津。赵三叔问我搞到多少抗蛇毒血清。我说十支，五支抗神经毒素，五支抗血液毒素。赵三叔说：“按常规注射血清，威妮中毒极深，很有可能混合毒，两种抗毒血清注射，四个小时一次，矫枉过正点或许有救。”
我立刻跑回家，照三叔话做，希望能有奇迹发生。我守在威妮身边，呆呆地盯着一滴一滴的营养液和抗蛇毒血清注入威妮的身体，威妮过去鲜活的体现时不时地跃上眼前——
一次我过分威妮的温柔，差一点闯了大祸。车棚里有一大堆旧报纸，硬纸板，啤酒罐的废品，我叫来收废品的山东大汉动手搬出来。威妮也以楼上跟了下来，见有生人拿自家的东西，立即发飙，竖起尾巴，抖起鬃发，猛吼着扑向大汉；我赶快拦在大汉面前阻挡威妮，大声呵斥它，可威妮看家护物的立功机会来了，根本不听我的训斥，绕着圈子寻机攻击那大汉；大汉吓得面如土色，躲在我身后绕圈子；他没见过这么大狗，拉着我哇哇大叫。我拦着威妮，把大汉推进车棚，并迅速关上门。我一把抓住威妮的后颈脖，训斥它。它力大如牛，一下子挣脱我扑向车棚门狂吠；里面的大汉死顶住门，威妮抓门，撞门死活要往里冲。真的让它进去那可要闯大祸了。我索性拦腰抱住它，套上绳索，大声呵斥：“老爸在，不许胡闹了！”威妮这才安静一点，“呜噜噜，呜噜噜”凶相毕露地低吼不停。我带着威妮上楼，把废品全部送给那大汉，就算受惊吓的补偿。天，我公园遛狗时把这情况告诉了赵三叔。赵三叔笑着告诉我有关狗的知识。护主，护物，护食是狗的本能。狗很会媚叫，有关专家做过调查统计，主人在家时狗狗们护家的吼叫比主人不在家时高出20%多。狗狗经人类几万年驯养，已能解码人类的情绪和语言。三叔还告诉我，世界犬类探讨所对世界上近千种犬的基因追踪调查，结果最接近源头基因的是我国云南的土狗。云南元谋地区出土过170万年前的猿人头盖骨嘛，印证了祖先最早开始驯养犬科动物了。古代“句”音读狗，指幼小狗蜷缩一团，象形文字嘛，长大了称犬，叫句（狗）了。
威妮常常受到我的亏待。它的耳朵灵，楼道过人，窗台处有野猫，威妮都会报警。无奈它脖子粗，叫声厚重，我一贯责骂它：“又叫，又叫，吵死了!” 威妮棕色眸子里的光芒立马暗淡下来，自讨没趣地垂下头，趴在地上，抬眼瞅瞅我，十分委屈的模样。过不了多久，它又会小心地过来趴到我的电脑桌下，我冷冰冰的脚索性伸进它热烘烘的腿肚间取暖；它还扭过头来舔舔我的臭脚丫，耳朵瓣上那道紫红色竹梢痕一晃一晃的，我的心口遽然隐隐作痛……
又陪了晚上。早上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见威妮居然睁开昏睡了几天的眼睛，目光虽羸弱无力，却充满感激地瞧着我。它的舌头也泛起了猩红，张了张干燥的嘴，我即刻端来一大碗清水，扶着它的头喂水。威妮烧了几天渴极了，“咕嘟咕嘟”地大口舔水。我惊喜不已，超剂量混合抗蛇毒血清注射起了作用，威妮有救了。真感谢三叔的高招，我狂喜，我又给威妮注射了两针抗蛇毒血清，希望清除威妮体内残余的毒素。
上午九点左右突然闯进来三个“打狗队”人员。
打狗队甲厉声责问：“这么大狗，领牌交费了吗？”
“你们不让领！”我没好气地回答。
打狗队乙：“前几天报上限养犬规定看了？长三十五公分，重九千克的狗都该处理掉！”
“看了又怎么样？”我十分反感。
打狗队丙：“通知你，老头，你的狗大大超范围了，属禁养或捕杀！”
我愤怒了：“生命怎么能以个儿大小来论？！谁规定的？！”
打狗队甲看似队长模样：“上面规定！”
我不示弱：“上面指哪个部门？！”
打狗队甲：“呵，你问我，我问谁，笑话！”
打狗队乙帮腔：“老头，你懂不懂法？！”
打狗队丙威妮奄奄一息，幸灾乐祸地说：“哎哟，别跟老头争了，这狗快死了！”
我怒遏：“你才快死了！”
队长模样甲：“老头，你违法养狗还嘴硬？！报上规定三月十五日全市开始打狗行动，到时别怪没通知你！”
我抗争：“我关在家里，你们硬来我告你们私闯民宅！”
队长模样甲：“哟，执法，你告我私闯民宅？你真长本事了。你民宅我闯定了！”

2[3]

丙接话：“队长，你不动手它也快死了，别动肝火了。”
我倒大动肝火：“死，死!你们都给我去死！”
甲队长恼羞成怒动了真格：“好，我就死盯着你，看你往哪儿跑！”
我立即后悔刚才的一时冲动，我能逃过的追踪？！出口的话如覆水，我只能死扛了：“你打死我狗，我弄死你儿子。”
甲队长忽然轻轻对我说：“走着瞧！”又大声招呼队员：“撤！”
看着离去的背影，我真的直发软。
下午我收到儿子和儿媳以法国寄来的航空邮包，里面尽是些给我的深海鱼油保健品和高级的法国产狗狗食品。这好事多少冲淡了我对打狗队的愤怒，但那个队长临走时轻蔑的目光我警惕，待威妮康复一点，立即转移到乡下表弟那儿，惹不起还躲不起？
傍晚时分威妮居然“呜呜”叫唤，我悬着的心总算落地。赶快拆开法国寄来的狗狗食品——牛肉薄饼，猪肉松丝，一把一把喂进它嘴里。威妮的烧退了，肚子也快饿扁了，吃得很香，很香。我眸子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泪花……
晚上，我去公园告诉三叔和遛狗朋友们威妮活过来的喜讯，大家听了非常高兴，夸赵三叔足智多谋，救了威妮。大家又谈及明后天打狗的公告，都愤愤不平。我把上午打狗队来过的事告诉大家，三叔脸色立时凝重，郑重地告诫我：“威妮爹，不管怎么样，你把威妮秘密转移，切记要秘密转移！”我却深切理解三叔一再叮嘱的“秘密转移”含义，后来发生的事确实证明我真的很傻！很傻！
威妮康复很快，已能正常进食拉屎了，走路还吊着一条左前腿，一跷一跷的。离公告禁养大型犬执法日子越来越近了，我拨通乡下表弟的手机，决定三月十三日下午把威妮送过去避风头。去的那天威妮预感到似的，拧着脖子不肯上车。动物的第六感觉比人强几倍，我笨蛋，竟然一点预感。我还是连哄带骗：“威妮乖人，乡下去玩玩。”威妮真的很听我的话，拧了几下脖子就乖乖地上车了。
威妮在车上盘来盘去，烦躁不安，“呜呜，嗬嗬”地叫个不停。我有不详的预感，但一点没想到这避难之旅竟成了我与威妮的永别。
“威妮乖，听话哦，待过了风头，老爸马上来接你。”一路上我不停地宽慰它，威妮似懂非懂地“呜呜”叫着，身子贴着我胸前，舔舔我的下巴，可怜巴巴地瞅着我。我心里如堵上沉甸甸的铅块，非常沉重，非常难过……
到表弟那儿我卸下狗盆（吃食的）、狗碗（喝水的）、狗食（为了减轻它的陌生感），又住了一夜。威妮寸步不离我的床边，它一夜没睡，老是抬头瞧瞧我还睡没睡在床上，看它那模样，我真不舍得把它扔在这陌生的环境里。威妮很灵敏，也很听话，知道要被留下，不吵不闹，凄凄惶惶地瞧着我，其实它是在乞求我转变留下它的主意，带它回去。当时它会说“我在这里会死的”的话，我会死，也会把它带回去。
没办法，我还得赶回城里来上班。大清早，表弟牵着威妮到车站为我送行。威妮还算平静，认命似地任由我表弟牵拉。我想让它坚强些，不说动情的话，班车来了我才拍拍威妮的头：“过几天老爸来接你。”说完迅速挤进车门。汽车开动了，威妮稍一纵身就挣脱表弟的牵引，悬着一条腿，狂叫着跟在车后追赶，追赶，追赶，很远了，威妮还在远远地追赶，毕竟三条腿，还刚刚死里逃生，白点越来越小，瞬间我鼻腔里塞上一股子酸劲，泪水迷糊了我的双眼……

晚上，来池月公园遛狗的果然减少了一半，是体重超过九千克，身长超过三十五厘米的狗狗们消失得无影无踪。遛狗的圈内人士发布狗狗逃难的信息：
“阿花送人了，今后不来了。”
“贝贝关在家里不出来了。”
“多多暂养在宠物店，六十元一天。”
“听说丽丽早上已经被打狗队用铁钳子钳走了。”
“南浦公园里打死了十多条狗，拉到动物园喂老虎、狮子。”
“网上叫骂的人更多了，怎么能以重量长度来判决生命呢？！”
“加强侍养动物者责任，违反规定罚款，抓好管理才对，禁养，捕杀太残酷了！”
“威妮爹，你的威妮呢？”
“寄养乡下哩。”我更郁闷地回答。
三叔郑重其事地问我：“你是怎么转移威妮的？”
我说“电话联系表弟，然后打车过去。”
三叔脸色突然泛红又转白，自责地说：“威妮凶多吉少了。”
我瞪大眸子愣在那儿，等待三叔细说究竟。
三叔说：“你打电话了？”
我说：“这有联系？”还强调，“没人知道威妮的藏身处。”三叔似乎很痛心：“没用。都怪我没告诉你怎么秘密转移。”
我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：“打电话怎么了？！”
三叔叹了口气：“只要你和表弟打电话，就知道威妮藏在哪里。”三叔欲言又止，好像还有更为的话没说出来，急得我拉住三叔问到底。
三叔说：“我里面退休，话都挑明。你最好赶在那个打狗队长，打电话，人过去赶快再转移威妮！”
我想不足没那么，再说晚上没班车，连夜赶过去也有点小题大做，就说：“明天我向老板请完假就赶过去。”三叔摇摇头走了，好像还有的话没讲出来。
我在公园里又转了一会儿，怏怏地回家。了威妮屋里一点儿活气，沉寂、无聊透了。我叹了一口气，怅然若失又郁郁闷闷地上了床。
今天下午一连同表弟通了四五个电话，表弟说了威妮的情况。我走后威妮在公路上追了好长一段路，表弟打着的追赶，总算把它牵回了家，到现在没喝一口水，没吃一块肉，一声不响 地趴在地上，眼里有泪花。表弟说他看了也心疼。我躺在床上又给表弟打电话，三叔的话或许危言耸听，反正明天我就赶过去。
“怎么样了？”我问表弟。
“老样子，不吃不喝。”
“晚上它喜欢去公园里玩，你领它去走走。”
“试过了，威妮赖着不走。”
“找一条大一点公狗逗逗它。”我支招。
“村里好多公狗闻到威妮的气味都来过，威妮理都不理它们。”
“我明天请假过来，你辛苦了。”
“大表哥，你领回去吧，我看着也很难过，人心肉长的。”
我默然无语。搁下电话，也没心思看电视，满脑子想着威妮。
一早上班我赶紧向老板请假，表弟却哭丧着来了电话：威妮一大早被市里赶来的打狗队砸死了。
我瞠目结舌，背渗冷汗，双脚颤抖：“真的？！”
“那还有假，队长说要带走威妮尸体，我死活不肯，才强留下来。你快来，太惨了！”
“怎么找到你那儿？！”我惊疑、愤怒。
“这不清楚，村里小组长陪过来的，表哥，你得罪过，我听出了的口气。”
我颓然跌坐，忽然，我明白了三叔提醒我不要打电话是多么，三叔要我连夜赶过来潜台词里有深层的含义！都晚了，悔青肠子也没用。
威妮，是老爸害了你！
我痛苦异常，气愤难捺，又郁郁无奈！
威妮的大脑壳砸了扁圆形凹坑，美丽的棕色眼球可怕地凸出来，洁白的肚毛上被铁钩拉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，一段粗大的肠子溢出肚子。表弟说，打狗队的人拿着铁棍过来时，威妮还摇尾巴温顺地欢迎呢；那个队长一铁棍下来威妮连躲避意识都，“唔”地闷叫一声，鼻子就淌出一股热血……
我还能做呢？只能好好埋葬威妮，我还是人吗！
我对表弟说，你去找找村长给威妮弄块葬身之地。表弟说村长不会同意。我学乖了点：“给你们村长送点礼，说点好莱坞话，叫他默许就了。”
表弟点点头：“这倒可试试，村长的话常能顶过好多规定呢！”
表弟回来说了村长的态度：“埋一条狗还来找我，这么大村子，随便挖个坑埋了不就完了？”
我选好了地点，就在村子东边公路拐弯处埋葬威妮，让人都能。
威妮就地安葬了，连同它的碗、盆和高档的法国狗食，让它在阴间慢慢享用。
不久某些人向村长，过往行人车辆，这狗墓很不雅观。村长果然辩驳：“少见多怪！这狗坟村里人看重生命，文明嘛，随它去。”村长的话挺管用，表弟说再人敢多话了。
威妮走了，家里空空荡荡，日子让说不出的难过缠绕，就像贴心贴肺又朝夕相处的女儿突然消失了那般锥心地纠结着。我心灰意懒地活着，整天恍恍惚惚，时时刻刻被东西折磨着……
池月公园早已我生活的场所，常常人没魂没魄郁郁寡欢地游荡。赵三叔有时会悄悄跟上来陪我走一会儿。
赵三叔说：“前几天日本大地震，电视播放直升飞机去救援漂流在海上的一条小狗，全世界人都呢！”
赵三叔又叹了一口气，深沉地说：“不说这些了……”接着又提及养狗的事。我非常消极。我说刻意再养一条，忠义、灵性、勇敢和漂亮不及威妮，会更加怀念威妮而加重心灵的创伤。
三叔说：“有。那你还喜欢狗吗？”
我说：“那还用说！”
三叔说：“偸来猫跟来狗最有灵性，你试试收养公园里的流浪狗，无心插柳嘛。”
三叔的话我默默听以，一段时间里我收养了公园里三条流浪狗，我不给它们个起名，干脆都叫它们“威妮”。它们果然也很有灵性， “威妮……”听到我的叫唤，三条狗都一齐回头 朝我迎来。我想我该像对待威妮那样待它们。■
选自《梁祝》
责编 晓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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