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,故事

更新时间:2024-04-05 点赞:19049 浏览:90893 作者: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

在胜利二路,再人比他更能讨女人喜欢的了;他是这条街上惟一姓龚的人,再比姓更好的了。女叫他时总要嚷道:“老龚、老龚”。这一来,谁也分不清她们喊的是“老龚”还是“老公”。女显然为小伎俩洋洋得意。
实际上,“老公”婆娘也。也许以前有过,但谁操这心呢?
他不像海棠,有个制药厂的饭碗;不像苟三,拉得下脸皮,清早提着铲子出门,黄昏揣着饱嗝回来;他也扒手老茧的手艺,凭两根手指就能以别人口袋里找到的钱;咪子跟他一样懒,但咪子下一天象棋,柴米油盐全就有了。老龚不行。他不像这街上的任何人,工作,手艺,在他身上你以来都看不到有任何的工作。他懒得真够彻底!在我妈眼里,他简直“懒得筋都不会抽了”。
老实说,他的钢笔字写得还算那么回事儿。当他认真地趴在账本上签下大名时,我妈看不下去了。“唉,你都不会。这么大的个,去提个灰桶总吧!那不要技术。”他是怎么说的,他说:“脏。”
呃,他这么怪人。哪怕住在这么简陋的小旅店,通铺被褥又油又味,屋里的口气、脚臭、痰渍,劣质的烟雾、墙壁上发黑的鼻屎……等等这些加,也降低他对“有那么一点点追求”。
办旅社是婆婆的主意。
在八十年代,你也在城关拥有一栋二层私房,改建成旅社根本不难。以乡下请来两位做木匠活的亲戚哲学论文,制好若干高低和双人床,刷上漆。采购四五件单人绷子床,添置床单、被褥、茶缸、热水瓶和毛巾等物。,再请刷匠在一块宽六十公分、长约一米二的木板上用油漆写了“宏伟旅社”四个大字,就大功告成了。两块钱一天。
通常情况下,“一天”的意思是,白天,再加上夜晚。事实上对人来说,两块钱不只一天,也许是若干天。在小店,赊欠是天天都有的事;你只要对婆婆说几句好听的奉承话,再攀个家谱的,她就会眉开眼笑,说不定就要请你上席喝酒。
在我家骗吃骗喝骗住的人太多了。老龚倒那种人,他在我家住了两年多,好些人误以为他这条街上的人。当然,他比这里的男豁得更转,尤其在妇女那里。严格作用上他也手艺都,讲笑话也能算作手艺的话。
他肚子里装了多少则笑话,没人清楚。我知道的是,谁要听过他笑话,绝对很难忘记。
他说笑话时以不发笑,木鸡一样,无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你,似乎完全不明白是使人发笑;越是如此,越让人发笑。同样的笑话,别人讲出来就那种效果。有时我,他跟他讲的笑话是融为一体,分割的。
街上天天有几桌摆起。这天中午,柳眉邀角儿去了,留下胖婶、冬枝两个坐在桃花太阳里嗑瓜子。冬枝突然瞥见男人的身影在巷口闪过,扔掉手里的瓜子壳,说:“哎呀,回去了!”胖婶白了她一眼:“急,去喊了嘛。马上就有角了。”冬枝说:“哎,不得行了,我家属出差回来了。”这时,窝在一边的老龚懒洋洋地说:“‘家属’可乱叫的。”
胖婶马上提起了兴致:“还有讲究不成?”
老龚说:“以前有个官叫徐九经,你们知道吧?”
冬枝嘴边还沾着一片瓜子壳,吃吃笑:“九斤,还八斤半哟。”
“有一天徐九经坐堂,”老龚不紧不慢地往下讲,“不晓得哪个衙役冷不丁放了一响屁,他大怒,惊堂木一拍:大胆!这么严肃的场合,竟放响屁!给我拿来!师爷想打个圆场:老爷,屁是一阵风,吹散没影踪,如何拿得?徐九经更恼火了:狗日的,你跟放屁的难道娘舅联系,想徇情?不行,老爷我定要拿到!师爷没法,出了府衙,捏着鼻子到厕所取了一坨干屎回来:禀老爷,正犯是逃了,不过,我拿得家属。”
冬枝的脸由红泛紫。
此后,这条街上再没怎么听到妇女们提到“家属”文绉绉的词儿了。
街坊其实更喜欢听他说荤段子。
这条街上试图不劳而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。这可把瞎子九爹气坏了,听他说书的人越来越少,街头陈记小卖部的门口,每天黑压压撅着十屁股,净在那傻吹。老龚被,就很难脱身。
苟三缠着他:“讲呗。”
“上面有毛,下面有毛,晚上睡觉毛挨毛。”老龚说,“你们猜。”
“这也太简单啦!”苟三的缺牙巴都笑得松活了,“猜个毛!”
“屁!能这样简单。”海棠显然要高明些。
但他也找不到答案。“老龚,到底是嘛?”
“题两角钱——我出题干嘛?”
“那我给你两脚!”海棠笑。
“想想,啊!”老龚边笑边拉着我走了,留下在那争执不休。
我偷偷问:“是?”
“眼睛啊。笨蛋。”老龚说。
天,我走到哪都听有人故作神秘地问:“上面是毛,下面是毛,晚上睡觉毛挨毛——是?”
人人都知道了正确答案,但并不影响大家故作严肃的深思状。大家都喜欢游戏,也许,谜语受人欢迎的奥秘所在。
难免有人跟我一样好奇,问:“老龚,你那些故事是哪来的?”
老龚说:“书上啊。”
“哦……”问的人就再没兴趣了。没人问他在哪本书上看见的,也不去问他在哪里的书。大伙宁可听他讲过七遍的段子,也不愿去找书里的东西读。
不过老龚对我的解释可不一样。
“老龚,你那些故事哪来的呀?”
“东抄抄,西抄抄呗!”
“这样就行了?”
“当然不行啊!”他提示我,“不背下来,抄一千条也白搭。”
“为呀?”
“再好的脑子都不如烂笔头。”他指指的太阳穴。
我又问:“你抄有用呀?”
他很严肃地说:“为了让女人笑啊。”
这可玩笑,老龚简直生来要为女人服务的。海棠说,老龚是胜利二路的“妇女用品”。他倡议老龚搬个地方去住:“你该住胜利二路,你住在裤裆山上。”
老龚并不反感,他说个“喜欢挑故事卖的小贩子”。看来,他服务的群体当然妇女。可是,这条街上的女人在称呼上只改动了字,意思就全变了——“故事犯”。她们为乐趣狂笑不止,“别人是拿手犯法,你是拿嘴来犯法。”
事实上,老龚真没干坏事。相反,他总在无偿地制造欢乐,随时随地配合别人娱乐。当然,他这一套也对每个女人都适用。在隔壁的陈二芬那里,他的笑话和鬼话就完全吃不开。
四个妇女在暖阳下抹,老龚坐在边上讲笑话助兴,其他人都在乐,就陈二芬阴着一张脸,好像谁欠钱不给她一样。
也许老龚讲的哪个笑话惹到了她。她是个新媳妇儿,全身上下圆的。脸盘儿圆,眼睛圆,腿肚儿也圆,连腰肢圆的。胖人都爱笑,也爱较真,嗓门亮。这条街上没人比陈二芬更爱唱歌,她能在任何时间任何条件下唱歌,声音能飘到对面的鸿渐大道上去。她男人在橡胶厂顶班,不死不活的塌火单位。
我想胖女人比较多心。偏偏老龚一会儿说她是胜利二路的百灵,一会儿又说她是“陈圆圆”。那吴三桂的姘头能算好人吗?猜不出是恭维,还是挖苦。我想是这。
老龚偶尔会失踪,有时失踪小时,有时失踪几天,有时也失踪月。也正常,旅社,他家。谁也不晓得他干嘛去,也没人关心。
我羡慕他的是,吹牛,睡觉,吃饭,发呆,好像这他每天全部的工作。
的是,是朋友。
有件事我没告诉任何人,但满街都知道。粮校刘副校长的那个蠢儿子,每回撞见我总要假内行地问:“有货不?”要不:“帮我搞一辆永久,没得永久,凤凰也行。”又有一次他说的是:“帮我搞一辆凤凰,没得凤凰,飞鸽也不错——尼克松都骑。”你永远听不懂他到底是要永久、凤凰,还是飞鸽。教书先生的儿子说话都这样绕。我含混地答应了,我不会告诉他,我已经没偷了。当然,偷了,我也不会卖给熟人。



相关文章
推荐阅读

 发表评论

共有3000条评论 快来参与吧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