芋头,芝麻,秋事短章

更新时间:2024-03-27 点赞:24955 浏览:117018 作者: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

韩明飞,中学语文高级教师,供职江苏省南通中学。以教三十余年,课读事教之余,时而为文,守望乡土,解读生命,回归本真,搭建心灵的绿阴。
白芝麻,黑芝麻
芝麻花盛开在夏阳里,淡红紫白,远看,像是绿叶怀揣的梦,很美丽;芝裂开在秋风里,哔哔剥剥,近听,那是带着香甜的笑,同样美丽。以美丽到美丽,就像女人以怀孕到分娩,两美间的距离是一段酸酸甜甜的时光,这段时光那么宝贵,它能把怀想的美变成现实的美。
“梅里芝麻时里豆。”潇潇梅雨,土地膏润,竹箬笠,草蓑衣,抑或一肩白塑料布,在这样的布景里,芝麻秧下地了。生长在有板有眼的时节里,节节长高,节节开花结果。芝麻的蒴果算不上好看,但很有趣味,长圆筒儿,由四棱或六棱组成,长成了,棱面饱胀,沟线深凹。这时节,太阳总是充当着催生婆的角色,它用金色的指头轻弹蒴果,那线条就慢慢裂缝了。芝麻开门了,美好的物性,也让阿里巴巴等民间故事披上了古老而神奇的色彩。
收割芝麻是件细心活儿,先摊开被单,或晾出笸篮,像是收获前的古老的仪式。扶稳秸秆,用镰刀割断根部,轻轻放在被单上或笸篮里。已裂开的蒴果,窸窸窣窣,细小的香粒就以母体里诞生出来,被单或笸篮产床上白一摊、黑一摊的,鲜活而生动。
那些开裂的蒴果,还得让太阳婆婆来催产。芝麻是性情之物,那就性情地把它们晾。小辰光,我见过有的庄户人家,把芝麻秸晾上了本瓦房子粼粼的屋檐,一把把卧在雨洗风刷过的瓦楞间,上有光照,下可透风,那些铺晒在场上的豆秸、玉米眼热死了。
手握秋天,人自然多了几分和创意。那回在朋友家,我他那一向古板的父亲,居然把芝麻秸晾出意味来。他细心地用红塑料绳把五六根芝麻秸扎成把,然后一把把挨个儿倚在路边一叠堆放的楼板边,像栅栏一样把楼板围转过来,再用粗绳拦腰码好,就这样晾在秋阳秋风秋露里。颀长的秸秆儿,次第簪着长筒型饰物,节节高的图景,寓意深长。块和线条,冷色的灰白衬托热腾腾的青绿枯黄,怎么看都像一幅画,对,一幅木版风情画。朗阳来上漆,涂抹出和暖的人间色调;金风摇动这长筒型风铃,摇出细细碎碎的秋意;夜晚,露珠儿还会来润色,圆润地挂在蒴果的唇角上,滴出个朝霞嫣红的秋晨。
晾晒的秋
阳光照在庭院里,有说不出的明静和温暖。院墙外,一树树银杏果晾挂着蜡黄的秋光,像是满树的灯饰。最不急于收获的果子,让它晾过寒露,晾过霜降,熟透坠地,砸成一坨果泥,那米白的果仁就自行披露出来。不急于收获的还有老丝瓜,缠绵的藤儿牵着它四处吊挂,挂在杂树上,挂在悬空的绳索上,挂在篱墙上。空壳的丝瓜已多少实际作用小学数学教学论文,可情愿让它随意吊着、荡着,风的道具,摇晃着秋意,洋溢着秋天的情感。不碍事,扯它了,让它挂到来年开春吧。
感染着这样的氛围,院子里也生动。才起田的花生还裹着新鲜的残土,把它畚出来吧,晒上太阳土就剥落了。还有刚挖的芋头,晾晾吃更香。那可是红胡子竹节芋,皮纹形如竹节,依我看,更像虎的斑纹。东一摊,西一摊,摊在场上,那形状是畚箕倒成的,是手随意掊出的,很自然,农家的“地图”。想想它们会把未来的日子煮出多少香味来,心头不由升腾起对土地和阳光的敬意。
墙台儿也亮了。几只纸盒里,整齐地摆放着由青转红的大方柿。白纸垫上,散铺着红红的尖角子辣椒,还有绿豆赤豆和茄子冬瓜的种子。
把番瓜(南瓜)也个搬出来吧,枕头型的,磨盘状的,灯笼样的,老青新黄,一字儿摆开,摆出满心的欢喜。那晾在草堆上的番瓜更有趣,原先它藏在肥叶里偷偷地生长,现在秋揭开了它的盖头,露出一草堆的惊喜,索性不急于摘了,让藤儿盘绕着它,安静地卧在软草上,等太阳把它描出黄熟的颜色。
秋天是尽情晾晒的季节,不晾不晒还算秋吗?
桑园里
胡桑园,萧条在秋风里,一大半的桑树上叶都打光了,枝梢尖挑着两三片没长成的嫩叶,维持着一棵桑晚秋的生计。北侧边缘还剩一条窄窄的绿带,依旧肥叶冉冉,好像要鼎力收拾好这盘残局,但到底是夕阳残照了。
园里妇女正专心打桑叶。桑树是人工培植的,成排成行,茂密的桑条四杈八岔,倒像是灌木。枝条高过人头,她一手吊压枝条,压在胸前,一手哗哗哗采叶,一叶叶叠成一沓,塞进身旁的化纤袋里。她逐条逐枝打着,很有条理。我走过去与她搭讪,问她家养了多少蚕。“两张纸。”我又疑惑地问:“桑叶不多了?”她说:“够了。三眠了,吃完该上山了。” 她手里活儿,尽量把话说得简短。
我又把话题扯到春蚕上:“听说今年春上蚕事不好,不少蚕儿不上山,不做茧。”她说:“对,镇上还专门请北京的专家来看了,没说。”
“到底是理由呢?”她说:“不懂。只听说可能是日本核辐射污染了空气。”
我关心地追问:“秋蚕会不会像春上?”她答道:“没数。种田靠天,养蚕儿的。” 歇个劲,她指着这块桑园说:“反正这么多的桑叶都给它们吃了,把它们养得好好的。做茧的木格也洗净晾好了。再看吧。”接着,她又补充:“反正茧歉收了,会变高的。”
她说话爱用“反正”。以中我听出她的自信和坦然,这也许庄稼人的秉性。我想即使今秋的蚕事仍不如意,她也不会十分懊恼,还有来年。所以这片土地上时候看,生机盎然的景象。庄稼人的生活和日子使劲出力,只要有指望,自会拼命劳作。
我不好意思再多打扰她,让她一心打桑叶吧,也许她家里的蚕儿还等着喂食哩。桑园边的荞麦花开得正旺,一片细巧的白,浮在淡青色的卵叶上。稻是田间的主角,成片成片的,正慢慢化着金黄的秋妆。送我的是那哗啦啦的打桑叶声,今年秋天,我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。
芋头
中秋月有满盆的好光华,似金,把稻谷染黄了;如酒,把高粱灌醉了;像银子,晃动在水面上,晃出芰荷老熟的菱藕香……在这富足的时分,芋头纷纷起田了,一夏半秋,在土里暗暗积蓄的糯香,又回归到锅里碗里,唤起对生活温热的感觉。家乡有句俗话:“八月中秋,肉烧芋头是小艿子好。”生活美的回味,又与“姜是老的辣”相对而言,揭示出各美其美的生活哲理。
“摐(音Chuāng)芋头”是带着童趣的劳动,我想,也许专门为孩子们设想的。“也傍桑阴学种瓜”,那是模仿游戏,“摐芋头”可是实打实的家务活。秋风扫过,水面不时皱出老人脸上的褶子。拎只木桶,舀上小半桶水,倒进芋头,用扒灰榔头连续捣动,芋头们你挤我我拶你,摩擦,皮就擦脱了,露出白白净净的身子。呼噜呼噜的搅动声,是童年的音乐,是乡村秋天的呼吸。
芋头是合水的。我家老屋后有两块洼地,是当年盖房取土挖出的,土盘熟了,照常种菜蔬,最适宜长芋头了。洼地岸边长毛豆,冉冉摇绿,豆的品名也生动,羊眼睛、牛踏扁的。洼地长芋头,一排排整齐列队在土垄上。芋田紧挨河边,涨水时,拿把长柄的木勺子,站在河岸,就能把水舀进墒里,流遍整块芋田。水气泱泱,田田的阔叶随风摇摆,我想,芋叶是荷嫁到岸上的姊妹吧?芋叶很有特点,像举着一柄柄绿色的盾牌,当然,全无武相,这里刀光剑影,热心的骄阳,滋润的雨露和抚摸它们成长的风。要遮挡的也许是芋头们小小的心愿,挡住岸边豆秧、天上飞虫和云朵的视线,保守土里个生长着的小秘密,到时候好给秋天惊喜。
芋头的生长确实带着几分秘密。它和萝卜、花生、番薯们一样是庄稼地里的“隐者”,精华的隐在土里。不到收获时,不把它们请出来,知道它的根底。这些底情与树上的果子,棚上的瓜豆,是两道截然不同的风景。不过,芋头和萝卜、番薯又有不同,它会用青青的子叶来一点心照不宣的暗示。入秋了,主茎旁冒出三三两两的小叶,围聚在主茎的周围。乡间把芋叶叫葫子,称这小叶叫“萃葫”。那是芋艿上暴出来的,“萃葫”多芋艿多,丰产的希望就多。这时候,田间的劳作是汗水涔涔的苦涩,也带着收成在望的微甜。
挖芋头是带着惊喜和感动的事。惊喜地揭开土里的秘密,感动芋头几代同堂一大家子的和美。“母芋”边围着“子芋”,“子芋”拉着“孙芋”,长得好的,还有“曾孙芋”。球样的,蛋状的,香蕉形的,紧紧依偎着“老祖宗”。毛乎乎的表皮就像新编的蓑衣,白色的根须该是蓑衣的衣带,裹着新鲜的泥土,散发着温润的气息,透着成熟的安详。
还记得曾祖母挖芋头的身影。萧然秋风里,芋头蔫葫了,成熟的芋头把土垄胀出道道裂缝。她身穿老蓝布夹衣,提着四角篮子,搬张扒儿凳坐在田里,用小锹慢慢挖开她亲手精耕细作出的土垄,神情专注,生怕小锹挖伤了芋头。好像土里长的土物,她心头的宝贝东西。我想,人和物之间的天然性是相通的,芋头的长相,正是她老人家心中农耕家庭兴旺和睦的图景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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