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秆,黑糊糊,乡村另1张面孔(外1篇)

更新时间:2024-02-07 点赞:4535 浏览:13101 作者: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

农历五月,高大魁梧的“麦客”麦地,农人便失去了白日和黑夜,乡村田野也失去了白日和黑夜。
黑色的布谷鸟不分昼夜地啼叫:“麦黄草枯!麦黄草枯!”苦苦的叫声,金属般铺天盖地,撕破嗓子,让人闻到呛人的气。
在家一向安静的电话机,也突然变得焦躁。早晨儿子问“收割机时候开到我家”,晚上媳妇问“麦子扛回家了吗”,深更半夜还不放心,“快进梅雨天了,明天赶快寄稻下种吧”。在外打工的儿子媳妇,句火烧火燎的话,犹如火上浇油,“秸秆没办法处理,还得赶早烧掉!”千里之外的焦虑和牵挂,左叮右咛,催得家里老人一夜无眠。
收麦天,龙口夺食,半点马虎不得。大包小袋把麦子扛回家,就操心收割机屙下的一堆狼藉的麦秆。知道烧麦秆污染环境,影响交通,政府明令禁止,了处罚条约,可这些麦秆对老百姓有用?推到河里吧,污染了水源。运回家当燃料?不说儿子媳妇打工在外,没人手,就算运回家也没地方安身。再说眼下谁家不用煤气?即便烧草,那么多麦秆,哪天能烧完?要是一场暴雨将麦草烂在田里,那又如何下种?不烧怎么办?吃,喝,卖钱……
手拿打火机准备点燃麦秆的时候,揪着苦瓜脸的老人,还在迟疑,还在犹豫,还在颤抖,但当农民的要抢农时,抢收抢种一着让。田埂上不知谁咬着牙,咕哝:“田鸡要命蛇要饱!”先点了一把火,庄稼人一呼百应,田野霎时成了汪洋火海。
烟雾缭绕,四处弥漫,一下盖住了村庄和田野。看不见蓝天白云,看不见绿树鸟影,看不见小桥流水。庄稼地里,农人被熏得睁不开眼,流泪,咳嗽,打喷嚏。村庄里黑糊糊的,树是黑糊糊的,房子是黑糊糊的,黄母鸡是黑糊糊的。街街巷巷是黑糊糊的,就连流窜的风,仓皇的狗叫声黑糊糊的。焦糊的气味到处乱窜,油黑的草灰四处飞扬,耗尽精血和力气的麻雀以空中坠下来。挑在屋檐下的蝈蝈笼子,像枯井般一片死寂。窥一眼,生龙活虎叽叽欢唱的蝈蝈,早已闷死在笼里。
顶着书包的葵花放学归来,也变成了黑孩子。黑手捂着眼睛,跌跌撞撞闯进门来,流泪,咳嗽,劲地打喷嚏。爷爷奶奶还在田里劳作。葵花知道爷爷是个胆小鬼,冒着被抓被罚的危险,大白天不敢,晚上偷偷摸摸地放火。葵花坐下来揉揉眼睛,摊开日记本就刷刷写。
“夜,悄然来临。”文字有些唯美,葵花眨眨眼睛挤出一丝笑。
“抬头看,喜欢眨眼的星星们不见了。天空周围,一团团的烟雾如铺天盖地的黑蝙蝠挡住了星星,挡住了月亮。”烟气越发浓烈,黑色的魔掌破窗而入,葵花伸出小手又揉了揉眼睛。
“看,西边的田野里,火舌疯狂地舔着麦秆。那火光,映红了一片天。天空多么痛苦,那红的火光,是鲜血四溅。”一阵剧烈的咳嗽,葵花的两颗眼泪掉到了日记上。
“远处,不时传来噼噼的爆裂声,那声音,虽远隔百米,却十分响亮。大地多么痛苦,那响的麦秆,是大地的。”鼻腔奇痒难受,葵花翘起鼻子来,眯起眼睛,半晌还是没忍住,又是大喷嚏。
“那一堆一堆金黄的麦秆,它们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长,面对严冬,它们毫无畏惧之心,顽强地挺到了年春天。当它们结出果实,是那么喜悦,那是它们孕育出的新生命。曾经给过它们欢乐的土地,如今一片火海中煎熬。”烟气越发猖獗,葵花伸出小手又揉了揉眼睛。
“看着爷爷的脸黑糊糊的,奶奶的脸黑糊糊的,的眼睛里还露出一丝红光。爷爷一到麦收就喘得凶,喉咙呼噜呼噜像拉风箱。我想,此时和天,和地,和麦秆一样痛苦!”扛着木叉的爷爷奶奶刚收工回来,葵花望一眼,心里好一阵疼痛,眼泪止不住滚下来。
“火,仍然在烧着;烟,仍然在飘着;人,仍然在痛苦着……”葵花的爷爷老风箱,呼噜呼噜呼噜呼噜,一会儿喘得越发厉害了。
天,葵花背着书包走在上学路上,满眼的是,田野被大火洗劫后留下的一块块黑糊糊的大伤疤,裸着筋骨暴突上身的老人,挥舞着手臂,快捷地迈着大步,正忙飞飞地播着下一熟的种子。
裸月
晚,我与妻散步在通往乡村的路上。路两旁是大小不一的大叶子杨,夏天连缀成一道空前的绿色长廊。“啪!”一张巴掌宽的叶子打着旋儿,飘落在眼前。我举头一望,不禁哑然:树全裸了!眼前赫然立着两排裸树,心里一凛:一叶知秋?这以树顶上飘落的一片叶子,已然告诉时序初冬。树一裸,一窝窝雀巢便暴露出来。是纯一色大如斗的喜鹊窝,栖在高枝上,一窝一窝的,独不见一只喜鹊儿。一帮小麻雀倒是神气活现,这枝望着那枝高,蹦蹦跳跳,乐此不疲;尖细的叫声毫无遮拦,阳光般四下蹦跶,裸出了几分调皮和天真。脚下的路失去了林荫的遮护,一下裸出它的光亮和宽度来。蜷着的褐色落叶,偎着南边的葡萄园圈起的铁丝网堆,一疙瘩一疙瘩的。抬眼就见脸上裸出皱纹的老汉,正在将一堆一堆的落叶装进蛇皮袋。很显著,这些落叶是被当做柴火烧的。,我还是落叶不经烧,火光一闪顷刻化成了炊烟。想不到老汉不以为然,一阵嘿嘿地笑,“落叶有筋有骨,比起稻草更有筋骨,更熬火!”呵呵,自以为是的我,农家出身的我,在老汉面前还是裸出了“小”来。
散步至向家村头,习惯朝北拐个弯,在陈老师家弯个腿子,再在隔壁农人老邵家拉个呱。老邵老两口都70多岁了,儿子和媳妇都在外打工,12岁的孙子留在家读书。孙子子健瘦瘦的,脸苍白,在我的学校读四年级。大概是教师的职业病使然,我对他便多留个心眼观察,我不教他。每次见到,他都在东边的房间看电视动画片,有时是边吃晚饭边看电视,而房间里总是黑漆漆的;我曾善意提醒几次,说黑里看电视伤眼睛,要开盏小灯,可下一次还是依旧。 一次突然关心起子健的作业来。他倒爽快,搬出书包,就翻出日记,新写的一篇《洗头》,我一读便读出怪味:百十字的文字显著是抄来的。他妈妈明明在外打工,怎么突然跑到日记里为他洗头了?他是独子,怎么日记里突然冒出来姐?他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蒙老师,胆子真大啊!开始他低着头,苍白的脸不动声色。后来我说,犯错的孩子是可爱的,改了错的孩子更可爱哦,他才供出了作案工具——《作文点评报》。报上的《洗头》是二年级小朋友的作文,被他眉毛胡子一把抓,原原本本抄过来。再翻他的数学作业,又来理由了:简单的退位减法不会。我手把手教一遍,出一题让他做,还是错。再教一遍,他才开了点窍!我抬头看看一旁的老邵,老邵嘿嘿一笑,忽地叹口气。老邵话匣子一打开,话也就更稠了。看孙子恋玩,老邵就罚他抄课文。老邵边说边翻开罚抄的课文让我看,我目光一扫就皱眉头,个字“昨”写成了“目”旁,再往下看不停地有“苍蝇”飞出来。抄小片段,就接连出现6个错字,可老邵字也查不出来。这样的作业不做也罢!老邵想到学校找老师,摸摸孙子的底,可孙子说学校大门口有“大盖帽”看守,“黑探头”监视,不让生人进。我想,若老邵真的到学校,真相一裸,子健多难堪!末了老邵还真被孙子忽悠了,没往学校伸一脚。老邵说着,脸上裸出的皱纹推推搡搡的,更粗更密了。
返回时,走在渐次光亮的路上,抬头看看头顶上的星月。心里咯噔一下:裸月!一弯裸月!瘦脱了一壳,苍白的脸,冷冷地贴在天上。星裸的,孤孤零零地贴在天上。
发稿/田俊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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